【9月5日 记录时间:早八点】
【这已经不是我第一次写日记了。】
【与其说是日记,不如说是随记。因为要我每天必须写出一篇几百或一千多字的文章来,倒不如让我去死。】
【我睡得很不好,因为昨晚室友们通宵王者荣耀排位,一直到半夜才肯放下手机各回各的老巢。】
【我清楚地记得孙浩梓,一位高个子的隔壁寝室的同学,他的手机一直在放《追梦赤子心》,当时其他人都边打游戏边跟着他一起唱:】
【“继续跑 带着赤子的骄傲 生命的闪耀不坚持到底怎能看到”】
【今天早上起床,孙浩梓向我们炫耀他昨晚拿了五杀。】
【昨晚还有热爱音乐的老二在练习他喜欢的一首RAP:《飘向北方》。他说他觉得这首歌的歌词就是为他而写,因为他自己就是南方人,来一所北方的大学就读。】
【他喜欢玩手机和睡觉,利用上课时间。】
【还有,我觉得自己越来越奇怪了。】
【证据就是这篇日记莫名其妙的话题转换方式和毫无卵用的自然段划分。】
【为什么要分出这么多自然段?我不知道。】
【为什么不润色一下话题的转折点?我不知道。】
【我正处于《挪威的森林》的女主角直子的状态:总想表达什么却找不到合适的语言文字。】
【我好像在写日记对吧?】
【日记这种东西,说白了就是给自己看的,和自己面对面说话而已。】
【那为什么我满脑子想的却是“别人看到我这篇日记后会觉得怎么样?好还是不好?”】
【当我在心中长叹一口气,想把这样的想法赶走时,下课铃响了,半生不熟的人来来往往从我身边经过,按在手下的白纸**裸地映在他们不经意间投来的目光里,我心慌了,赶紧用笔划去之前写好的话,恨不得一下子全都划掉。】
......
九月六日,当我走进教室的时候,已经开课五分钟了。
倒数一二三排的作为被挤得满满当当,我只得硬着头皮走到前排。好在老师一直背对这我写板书,根本没想管我这个迟到的学生。我找了处不太靠前的位置坐下,虽然最前面的几排座椅很宽阔,但我实在没有当好学生的心思。
大概是初高中留下的诟病,我潜意识离觉得上课迟到者低人一等,做什么事都是错的。故小心翼翼地掏出书本,生怕引起旁边人的注意。
坐在我旁边的人是邱雅寻,一位同班女同学。她与我隔一张座椅,正出神地旋转着她手中的圆珠笔。我的目光不经意间丢在她身上,视线恰巧与她重合,不过幸好没引起她的注意。
我开始忙碌起来,掏出作业本撕下一张纸,又从书包的角落中取出一杆丢失了笔帽的圆珠笔。
35分钟后,第一节课下课。因为知道大物老师很喜欢占用课间时间点名,所以即便听到了下课铃我也没有离开座椅。但其他人并不这么想。我被理所当然地打扰了,赶紧将纸笔收起来。
“哎,上厕所的都回来没啊?不管了,开始点名。”
这所大学大部分老师都不爱点名,但这位除外,他已经连续点了两周的名,每节课都点。
“一班一号。”
“到!”
“一班二号。”
“到。”
......
一班一号一定请了代课。他答到的声音不是这样的,这个说什么话都张不开嘴的人,每次喊到都会把“dao”这个读音念成“dou”。
时间一点点流逝,此时上课已有几分钟了,点名仪式终于从一班轮到了四班。我看见孙浩梓的右手大拇指在软键盘上抽搐,没猜错的话,他输入的是“点你名了,快来”。给谁发的我就不知道了。
“19。”
轮到19号,没人回答,课堂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19?”
好心的老师又问了一遍,依然无人回答。然后拿起圆珠笔在记名册上划了一道。
十九号?不是邱雅寻么?
我瞧了一眼坐在身旁的女孩:我是不该提醒一下她?
“雅......”
只一个字就引起了她的注意,邱雅寻慢悠悠地偏移视线,转到我面前。
“点名了......”我指指站在讲台前的老师。
邱雅寻不说话,依旧用她空灵的黑瞳注视着我,那目光是好奇还是别的什么,我一时也说不清楚。
我就这样与她对视了好久,居然没有一点和异性长时间对视的尴尬,待我回过神来,老师已经收起点名册开始写板书了。
......
“抱歉。”
下课后,邱雅寻从背后拉住我的袖子。
“嗯?为什么要道歉?”疑惑让我停住脚步回过头来看她。
“点名的时候你没答到,因为我。”
邱雅寻个子很矮,出于礼貌我总要低头看她,这对我的脖子来说不是什么好待遇。
“无妨,反正这节课我一直在溜号,和缺勤没什么区别。”
邱雅寻沉默,她经常习惯性地一动不动,和她交谈的时候她总会这样。可能是因为无话可讲,也可能是不知道拿什么方式转折比较好。
“六弟!吃饭去不一会儿?”
恰巧这时有人喊我,只听声音我就知道是同寝的老五杨风。大一刚开学那阵,班里只有杨风一个钻石。
“吃啊,五哥一起么?”我笑笑。
“嘿嘿嘿,我还得回寝征战呢,你吃啥帮我带一份行不?”
“回寝征战”,意思就是回寝打王者。
五哥的请求我一般都欣然接受,即便他三番五次求我带饭。
杨风看看我,又看了看站在我身旁的邱雅寻,开玩笑地说了声“告辞”,就离开了。
我和邱雅寻走到校外树林的一处长凳上。如果不是因为杨风,我确信我们两人还楞在原地发呆。
“果然和室友的关系不错呢,你。”邱雅寻开口道,她坐在长凳的左边。
“从哪一点看出来的?”
“你自己说的,说和室友的关系都不错,昨天在QQ上给我发消息。”
“哦,是吗?我现在不这么觉得了。”我笑笑。
“和他们吵了架么?”邱雅寻歪头问道。
“不,因为昨天把他们写进了日记里。虽然我本人没什么恶意,但对他们来讲,我在日记里写下的绝不是什么好话。如果被他们发现了,他们会很不爽我吧。”
“于是你觉得关系又变得不好咯?”
“是的。”
“真是个奇怪的人呢,你。”邱雅寻撅噘嘴:“明明他们连你有写日记的习惯都不知道。”
“他们知不知道无所谓的,重要的是我自己。如果我们真的关系不错,那我就不会把他们写进日记里去。我的日记大都偏向消沉的,我不想让讨我喜欢的人跟着我一起消沉,我的内心不允许。”
“所以说,你才是个奇怪的人。”
接下来我们又陷入了沉默。原因是邱雅寻又开始一动不动。她静得可怕,不说话,不眨眼,就连前胸也不因呼吸而一起一伏,就像个关节生锈了的铁皮人。如果我是第一次和她独处,现在准会掏出电话拨120了。
“又在想转折的方式?”
“嗯,是的。”邱雅寻开始说话,身体也仿佛滴了润滑油,活动起来:“你也知道吧,转移话题对我而言就像线性代数一样困难。”
“我当然知道,所以每次和你聊天时,话题都必须我来转移。”我叹了口气:“亏你还说我,你自己不也是个奇怪的家伙。”
邱雅寻不说话,对她来讲,如果一段时间内想不出言语让话题延续,那么这个话题就应该被转移。但她本人患有严重的“话题转移障碍综合症”(名字是我自己起的,我不知道正统的精神学上有没有这个病),所以转折的工作都必须依靠别人。
“所以,你刚才想说什么?沉默就代表你想说点别的。”
“我想提起有关你日记的事情,你昨天提到过,每次你写日记的时候,总会想着拿给别人看的话会怎么样,对吧?”
“准确来讲,是‘如果把我的日记拿给别人阅读,别人会给我怎样的评价’。”
“评价什么呢?文笔么?”
“文笔是一部分。”我点点头:“你知道我从事写手这个行当,对写手而言,文笔是很重要的东西。所以无论我平时写下什么文字,都会无意识地思考‘这段文字文笔怎么样’,或者‘怎么修改才会让这句话读起来更好听’。包括写日记。”
“那除了文笔,还有什么呢?”
“很多。就比如我刚才提到的,如果把日记拿给我的室友看,他们一定会很不爽我。而这份不爽也是我得到的评价之一。”
“那这样想之后你会怎么做呢?”
“我会赶紧把我觉得会让别人感觉很不好受的句子划掉。就算是日记我也会这么做。”
“即便别人可能一辈子都看不到你的日记?”
“是的。”
“真难理解呢。”雅寻撇撇嘴:“明明不会给别人看,为什么还要想象别人看过的样子呢?”
“就像你的话题转移障碍综合症一样难以理解。”
“你又取笑我。”
“说实话而已......”
和雅寻的长聊并没有解决一点问题,当然,我也没祈求能够解决什么。待时候不早了,我和雅寻告别。为了防止出现意外情况,我在临走前反复叮嘱她路上不要和任何人交流。没有话题也就没有话题的转移,对她而言这种方法再好不过了。
“晚上请和我聊天。”
“我会的。”
“在网上,用QQ。”
“嗯。”
开始和结束话题对雅寻来讲不是什么难事。看着她远去的背影,我左右晃了晃脖子,它立刻发出令人烦躁的咔咔的声音,每次都是这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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